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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過很多很多關於回憶的文章。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你說。

「就是因為過去了,我們才能細心地、不急不徐地檢視它」我說。

「那麼檢視它的意義在哪裡?」你再說。

「為了更美好的未來。」

「你是說,為了更美好的未來,所以你不得不去檢視那些過往,即使不那麼美麗,不是一個能夠炫耀的過去,更有甚者,很大一部份都可能是骯髒的、不堪回首的、想起來讓你痛不欲生的回憶,那麼,你還是要努力回想嗎?」

「是的。我認為,在我的腦袋裡面,永遠藏著一台濾水器,和一台幻燈機。」

「濾水器?幻燈機?」

「嗯。我的頭腦不是很靈光。應該說,當我吸收一些東西的時候,就像水倒進去濾水器一樣,我習慣於把它沈積一段時間,然後層層過濾,用粗細不等的濾網,由最大的間隙,逐漸變成最小的。」「到後來,該走到最下層的,該是最能夠禁得起過濾檢驗的,清澈度可以說是相當夠的。不過它也不是那麼輕易的能夠過到最後一個階段。因為最後,不僅僅需要走的夠遠,也要時間,時間才能過去那最後最後的濾石層,到達我記憶的底部。」

「所以你保證,你所喝的水,你所留下的回憶,都是甘甜清澈的嗎?」

「那也不一定。如你所說,這些回憶,很大一部份,都還是骯髒、不堪回首、令人傷痛欲絕的,飲下那一杯,有時候不是心痛兩個字能夠形容。你會問我,如果註定要喝下那一杯水,為何你不能選擇一台更好的濾水器,保證你百分之百不會喝到痛苦之水?」「因為,你無法選擇不做自己。」「我看到很多人,並不喝自己的水。或是喝下去,不論多髒多臭他就是能夠說好喝。或是因為已經過濾掉了太多太多不好的回憶,以致於他所喝的,都是他要的水、他說好喝的水。當然,也有自欺欺人的,喝的盡是從外面買的水。」

「那你可以先看好濾滴出來的水清不清澈甘不甘甜再來決定要不要喝它,不是嗎?」

「請相信我,如果我要,我確實是可以這麼做的。矛盾的是,我相信宿命。」
「所以,我堅信,不論我所看到的水是清澈還是污濁,回憶是美麗還是不堪,對我而言,能夠到最後一個關口,被我用一層又一層的篩子檢驗出來的那些留下來的,都是美好的。真的,都是美好的。我像是蒐集寶物一樣地蒐集他們。」

「那麼,什麼又是幻燈機呢?」

「我必須承認,這個概念來自於保羅˙奧斯特(Paul Auster)。他在【神諭之夜】(Oracle Night)裡面寫著:『他失魂似的一再重返那個一九五三年的下午,看多少次都不夠。他中邪似的過了兩個月,有天早上走進車庫,卻發現幻燈機壞了,他拼命按機器背後的按鈕,但機器卡住了,怎麼按燈光都不亮,他說他八成太常用,把機器都用壞了。......從今而後,他再也看不到這些彌足珍貴的幻燈片,少了幻燈機,就算他拿幻燈片對著亮處,也看不出所以然。沒有幻燈機,也就失去了影像,也就無法回到過去;無法回到過去,也就失去了喜悅。悲傷和痛楚如潮水般襲來,這就好像他讓親人們死而復生,現在卻不得不再度將他們安葬。』而我認為,對於回憶這檔事來說,一般人所謂泛黃的日記、泛黃的照片,其實都比不上一台使用過度的幻燈機形容來的貼切。」
「這當然是個武斷且又自以為是的決定。我說,我們把回憶攤在陽光下檢視,或是用光線將影像變得清晰,然後細細地看著回憶,對我來說,是再好也不過的體驗;可以依照自己的要求,調整投影片播放的頻率、每一段停留的時間,或快或慢,一台幻燈機,是再好不過的實用物品了。」

「那麼,你就這樣每天看著幻燈片。這感覺有點悲觀且消極,這對你面對未來的人生,又有什麼幫助?」

「這點我也想過。或許,你看我這個人,好像就是回憶的動物,不斷地在回憶。
不過,我之所以迫切地回憶,是因為我擔心過去的教訓被忘記,那些曾經走過的泥濘又再一次被自己製造,我有我的焦慮。當然,保羅˙奧斯特也說:『我們必須活在當下,不是嗎?過去已成過去,不管花多少時間看幻燈片,我們永遠不可能把它找回來。』所以你懂嗎?我是很專注在過去,你也可以說我住在過去,但是,你可千萬不能否認,我可是確確實實,為了未來在努力的那個我。」
「我不僅僅是看著那些瘋狂的、可悲的,不同於其他人的回憶,我也在創造,屬於我自己且無法被複製的未來,當然,未來也將變成回憶。」

「當然,與你的對話,已經成了我的水,我的幻燈片,我的回憶了。」
我搶在他說話之前,說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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